我喜歡閱讀，但特地的幾部作品我總會刻意避開：在學生時期的暑假閱讀書單中，我總會繞過那些名字，挑選別本書來寫我的讀書心得作業；在書店就算有無數次一窺那作品的機會，我也會裝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明明是名聞遐邇的文學巨作，我卻寧可透過網路或朋友不專業的講評來了解它，也不願親自翻開那本書……在這些被我故意「遺忘」的作品中，白先勇所寫的《孽子》便是其中一部。
我的忽視來自一種恐懼，閱讀的習慣已經跟隨了我數年，所以我很清楚在消化劇情時我的心情會產生怎麼樣的拉扯，故事的起伏跌宕、作者描述的手法，都能輕易輕動我的心緒，也就因為這樣，我怕白先勇那樣深刻細膩的筆觸會讓我困在書裡，讓我找不到出口的情緒沉浸在那深沉的憂傷，所以在面對《孽子》時，我總是拿起了書，卻又矛盾地將它放回原處，我總想著「再等我一下」、「等我準備好」，想著等到我能夠輕鬆將自己從故事中抽離時，我就會好好來讀這本書。
可被一再推遲的緣分終究冷不防地遇上了。
這次終於翻開第一頁《孽子》的我根本是措手不及，某一天我一位對中文文學很有興趣的外國朋友突然從書店帶回了這本書，放到我桌上，問我能不能陪讀？她縱使中文程度已經很不錯了，但對於小說裡的用詞及意涵卻還是看不太懂，因此特地前來找我。
我的嘴開了又合，想拒絕，可卻找不到一個說得出口的理由，而如果我不幫這個忙，她也實在不知道該找誰才好……就這樣，我只得在半推半就地情況下接下了這本書。
小說的開頭就是那樣地鮮血淋淋。
一段怵目驚心的學校公告上寫著：學生李青（男主角）因被發現在實驗室與實驗室管理員進行淫猥行為而被勒令退學。
李青被已是退役軍人的父親逐出家門，連鞋都來不及穿就狼狽地逃到公園來，而這公園正是他們同路人最常集會的地點。
《孽子》是一部最廣為人知的同志文學作品，不同於坊間同類文學的不食煙火，白先勇彷彿拿著掌上型攝影機，貼身地、全天候地監視這些「青春鳥」們，而那樣的描繪太過鮮明，縱使幾十年過去，我仍被那歷歷在目的景象嚇得一驚一跳的，但這樣監視卻不僅止於生活，就連他們的內心也都一併給攝錄了進去。
民風保守的那個年代，同性愛是不被允許的，是不潔、是猥瑣、是見不得光的，他們沒有反抗，彷彿也認為這樣的壓迫是理所當然，非得等到白日的人聲消停，才敢真正活了過來……明明沒在文章裡見到「悲戚」二字，可一字一句看在眼裡都扎得讓人心痛。
整部小說裡瀰漫著一種荒誕的氛圍，彷彿失去了歸巢的青春鳥們就此沒了約束，肆無忌憚地隨意翱翔，而那樣的飛翔是帶著毀滅性色彩的，是抱持著「反正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的心情鼓動翅膀的。
你會在故事裡見到各種追尋的身姿：母親追尋著愛情的激情與浪漫、李青追尋著過世的弟弟、龍子追尋著深愛的阿鳳、小玉追尋著身分不詳的父親……那追尋是看不見盡頭的，是永無休止的，也因為這樣，更叫人看得心酸，那種酸楚不會立刻逼出你的淚，可卻會像朵烏雲沉沉地壓在心上，漸漸地，那雲成了鉛，甸在你的胸膛上讓你無法呼吸。
我特別喜歡白先勇在第一頁所寫的話：「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不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當我看完整本書，再次將書頁翻回這時，我沉默了好久、好久。
0 意見:
張貼留言